項漪華蹲在院子的臺階上曬著太陽，雙手橫抱著膝蓋，擡首望著天上的雲，楞楞地發呆。

果果趴在她的膝蓋上，道:“漪華，我想吃糖葫蘆，想去看戲……”

漪華語重心長地告訴她：“果果乖，現在這情形，我們出門會被人扔雞蛋拿著菜葉子打的。”

果果無奈地撇著嘴，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在漪華腿上。這幾日她聽項漪華講述天上的幾個神仙，竟比之前看過的畫本子更令人不可思議。

“果果，你怎麽跑到凡間來了啊？”漪華撫摸著果果的頭發，輕聲問道。

果果用鼻子拱了拱漪華，湊近她道：“我爹娘不要我了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娘生了很多孩子，餵養不過來，我最為瘦小，就把我趕了出來，讓我自生自滅。別的小妖欺負我，我逃出了妖森林，到了凡間很多人都喜歡我，給我吃的，偏偏又碰上降妖除魔的地仙追著我不放……下雨了？”

果果擡頭望去，原來是漪華哭了。自從西嶺回來以後，漪華的心態緩和了很多。可更加多愁善感了，聽不得一丁點傷心的故事，見不得親近的人受一點委屈。

果果舉起小手，想給漪華抹去眼角的淚，看著她白凈的臉，果果臟呼呼的小爪子怎麽也抹下不去。

項漪華破涕為笑，握著她的爪子逗弄一番。

“公主殿下，別來無恙啊！”

面前一個黑色的影子降落，旁邊帶著一個凡人。

“小公主，把魔雲令交出來吧！不然令堂大人就要受苦了。”

“藤蔓！”項漪華站起身，白果立馬擺好了打架的架勢，道：“不準傷害項父！”

項父一臉驚訝地看著白果。

藤蔓笑道：“小小狗妖算什麽，你的女兒還是我們魔界的公主呢！一妖一魔，項先生好福氣。”

“我沒聽說過魔雲令，你不要傷害我爹！”漪華道。

“不知道？很好。”藤蔓暫且放開項父，問道：“小公主，那是您跟我走一趟呢，還是讓在下帶走你父親？”

小白的法力在藤蔓面前不過以卵擊石，項漪華讓她不必做無謂的掙紮，對藤蔓道：“左護法，我跟你走。”

白果急道：“漪華，我要跟你一起去！”

“果果，又要麻煩你照顧爹爹了。”她又轉頭道：“爹，小白是妖，也是我們的親人，她不會傷害我們……你若是害怕，讓她離開就好，不要傷她。”

這些日子以來，漪華雖然什麽也不願意說，但項家爹爹早就察覺漪華和小白不對勁。只是，漪華不說，他也假裝不知。

項父向藤蔓懇求道：“這位貴人，漪華是我的女兒，不知何處得罪了您。您剛才說的東西，漪華的確不知道啊！”

藤蔓懶得跟凡人廢話，意欲動手，被項漪華一把攔住，她道：“左護法，我爹與魔界沒有關系，請你不要傷害他！”

藤蔓本要把項漪華的爹一起抓回去，好逼問公主魔雲令的下落。此時竟然動了一點點惻隱之心。他想：身為魔界右護法，為難一個凡人不僅破壞六界規矩，也不太光彩，只把漪華抓了回去。

“漪華！”項父和白果大喊，家裏哪還有漪華的影子。

恢宏浩大的魔雲宮已經不覆從前模樣，於項漪華而言，不過是過了一個多月；對魔雲宮眾人而言，再見到他們的公主已經是十年以後。

地錦翹著二郎腿坐在玥娘娘曾經的位置，身著盤金蟒黑色長袍，身邊圍了兩位捶腿遞水果的美嬌娥。

藤蔓把項漪華帶進來，地錦吐了一口瓜子皮，居高臨下道：“堂妹啊，你讓為兄我好找啊！這十年你躲到哪裏了？”

“你已經掌管了魔界，我一介凡人對你沒有任何威脅，一定要趕盡殺絕嗎？”

地錦道：“有魔雲令在手方能號令魔界，你也聽到了，他們都喚我‘少主’，而我要當的是魔君。堂妹，嬸母是不是把那好東西偷偷給你了？”

“魔雲令？”漪華飛快地回憶了一下，她的確沒有見過魔雲令，母親從來沒有提過。

地錦再次逼問道：“你要知道，我這人向來喜歡斬草除根，不留後患。看在嬸母的面子上，只要你交出魔雲令，我就派人送你去凡間，跟你凡間的家人安安生生過日子。否則，只怕你接下來會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。”

“母親不曾給我魔雲令，再說那東西我留著也沒什麽用。”

地錦才不相信呢，他派人尋遍了整個魔雲宮都沒有，嬸母已經自盡，若不是被項漪華藏起來了，還能在哪裏？

項漪華胡謅道：“當年飲歌派兵攻打魔界，說不定被飲歌順走了。”

地錦皺著眉頭，飲歌太子的野心不小，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。自己能夠當上這個魔界少主，背後還要悄悄仰仗飲歌，若是魔雲令被他拿去了，事情倒真是棘手了。

地錦的心情頓時一片糟糕，他派人召集眾人前來魔雲宮，這些年不服他、質疑他的人太多，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。他要光明正大地對這位公主公開審訊，讓堂妹包攬下一切罪責。

藤蔓在地錦身側小心提醒道：“少主，飲歌太子可是很重視漪華公主的，您真要這樣嗎？”

地錦嗤笑一聲：道：“他重視個頭，十年了，他只怕連項漪華是誰都不記得了。”

藤蔓只是不服女人當主子，對項漪華並無必殺之心，且看在昔日玥娘娘的份上，心中不忍，又道：“若是飲歌太子突然想起來了怪罪下來……”

“別跟我提飲歌，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？他今日立紫菀為側妃，哪有空管這裏的閑事！誰還敢去飲歌面前給老子告狀不成？”地錦吼道。

地錦火氣大了些，倒不是針對藤蔓的，而是十年來被飲歌欺壓管控，極為不爽。

蘇葉以及三闕九城的幾位重要人物很快就到了。

看著公主被人按著跪在地上，魔雲宮眾人或是唏噓不已，或是無動於衷，有幾個要上前為她說話的，都被地錦的人牽制住。

地錦問道：“漪華，本座問你的問題，你要如實回答。是不是你帶飲歌太子進入了魔雲宮？”

“是飲歌抓我來的。”漪華道。

“這有區別嗎？你與飲歌太子在凡間就已經相識，但你對嬸母並無感情。於是你與天庭串通一氣，出賣我魔雲宮，害死了嬸母，害了魔界眾生，你該當何罪！”

右護法蘇葉簡單一揖，道：“十年前，飲歌太子以公主為人質逼我魔界投降，若公主與九重天串通，九重天怎麽沒有給公主任何好處？”

“你！”地錦沒想到自己剛要對項漪華發難，蘇葉便站出來與他作對。

蘇葉又道：“有時候，得益最多的人，往往才是幕後高人呢！”

地錦驚訝地望向蘇葉，話說整個魔界裏，他最瞧不起的人就是蘇葉了。既沒有脾氣，更沒有本事，只會讀幾本破書、吟幾首酸詩，靠著祖上曾對魔君有救命之恩的蔭佑，一直占著茅坑不拉屎地穩坐右護法的位置。

今天，這個一向唯唯諾諾的酸秀才竟然敢當眾質問他！

士別十年，當刮目相看。

“即便不是出自本心，我魔界大敗也與項漪華脫不了幹系，本座雖心有不忍，但公私分明，公主做錯了事情就必須要付出代價！”地錦揚聲道。

蘇葉忍不住嗤笑一聲，他笑地錦果然沒讀過幾本書，給公主強加罪責的邏輯絲毫不通。

地錦怕蘇葉又說出什麽驚人之語，喝道：“蘇葉，你別以為本座不敢廢了你右護法的位置！”

蘇葉拿起折扇扇了幾下，道：“在下還沒來得及開口，少主為何動怒？少主自然敢廢了我右護法的位置，但‘敢不敢’和‘能不能’是兩回事。魔君當時拿著魔雲令昭告整個魔界，我蘇葉永遠都是魔界的右護法，將來歷代魔君可以給本護法加官進爵，卻不能廢黜或者貶了我。”

漪華看到，時隔十年，蘇葉的折扇上依然還是當年她寫的“百無一用”四個大字，但他再也不是那個百無一用的書生，如今的他自信滿滿，風度翩翩，敢在地錦面前為她仗義執言。

“蘇葉，你母親懷了身孕被家人趕出來，嬸母好心收留你們娘倆，後來你娘替嬸母死了就當是報恩了！更何況……”地錦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容，嘲道：“你不過是個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雜種！”

漪華將目光移向蘇葉，光風霽月如他，竟然也有這樣坎坷的身世。

蘇葉眼眶微微發紅，生生忍受下地錦無恥的嘲諷，道：“家母承蒙娘娘相救，感恩在心，在娘娘落難時不惜一己之身救了娘娘。娘娘撫養你多年，你不但不知感恩，反而傷害娘娘唯一的女兒，良心何在？”

地錦深深嘆了一口氣，痛心道：“堂妹啊，不要怪堂哥狠心，這魔雲宮的規矩在這裏，哥哥只能大義滅親了啊！”

偽善的面目被撕下來尤其可憎，漪華的聲音帶著顫抖，不是因為害怕極端的酷刑，比之更可怕的是隔著肚皮的人心。

在場那麽多人，有看笑話的，有見風使舵的，有憤憤不平的，有敢怒不敢言的……但敢站出來為她說話的，只有蘇葉一人。

有人光芒萬丈，有人卑微如塵。

有人湧泉相報，有人恩將仇報。

有人誓死效忠，有人號稱識時務者為俊傑。

“背叛魔雲宮，引狼入室，傷害魔雲宮生靈，罪無可恕！來人，將項漪華誅殺示眾！”地錦著急給項漪華判刑，即便沒有魔雲令，只要她一死，他就是魔君唯一的合理繼承人。

“誰敢！”蘇葉喝止了地錦的下屬，道：“少主，天庭前來圍剿我魔界之時，玥娘娘陣前抗敵，為何當時不見少主的蹤影？”

這一問，眾人議論紛紛。

“本座奉嬸母之命，前去凡間尋找私自跑出去的公主，武羅營的兵將皆可作證！”

“哦？”蘇葉質疑道：“公主法力微弱，就跟凡人差不多，少主自己完全能把公主帶回來，何須大動幹戈帶走武羅營的全部兵將？”

地錦心虛道：“自然是為了保護公主安全，確保萬無一失！”

“那你帶回公主了嗎？公主被飲歌太子抓來當成人質，豈非是少主之過！少主若要懲戒，是不是該先懺悔自己辦事不力？”蘇葉說話鏗鏘有力，步步緊逼。

不僅是地錦和魔界眾人，連漪華也對蘇葉說話的氣勢心服口服。這還是當年那個一問三不知、對什麽都沒主意的蘇先生嗎？

蘇葉知道，話說到這份上等於公然與地錦為敵，為了保住玥娘娘唯一的血脈，即便將來會遭到地錦報覆也顧不得了。將來的事將來再說，眼前還是先保住公主的小命更重要。

地錦被蘇葉說的當眾下不來臺，他想，十年前的事情，蘇葉定然發現了什麽，此人絕對不能再留！但當下更為棘手，若是蘇葉把他與天庭勾結的事情講出來，魔界眾人更不會服他了。

求助的眼神望向藤蔓，藤蔓思量一番，站出來道：“少主當年去凡間尋找公主，豈料天庭狡詐，少主中了埋伏，這才沒有及時把公主帶回來。說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，少主把武羅營的兵士們帶了出去，這才保住了魔界的軍力！”

地錦點點頭，藤蔓這小子這些年有長進了，編故事一編一個準，地錦示意他繼續說下去。

藤蔓領會了地錦的意思，長長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我知道，你們有些人不服少主，那是你們不懂得少主的良苦用心！十年前那一戰我們敗了，少主無奈之下只得向天庭投誠，少主這樣做是為什麽，還不是為了保住我們魔界！他寧願忍受屈辱，忍受與天庭沆瀣一氣的罵名，也要你們的性命！至於公主，少主是愛之深責之切啊，若不是公主私自跑出去，也許玥娘娘就不用死，哎！”

藤蔓這一段可歌可泣的才藝表演讓地錦看的目瞪口呆，連連稱是：“對，就是這樣，他說的一點也沒錯。”

衡量了目前的局勢，如今只有各退一步，藤蔓道：“公主雖有錯，但罪不至死，還請少主從輕處罰。”

眾人紛紛點頭稱是，有人道：“公主不是故意引狼入室，是被天庭的太子利用了啊！”

地錦別無他法，順著藤蔓的意思說道：“公主畢竟是我的堂妹，我也於心不忍啊！本座就小懲大誡，賜漪華五十道鞭刑吧！”

這五十道鞭刑，根本不是□□凡胎能夠承受的，只怕公主挨不到二十鞭就會一命嗚呼。

眾人一片唏噓，地錦好奇蘇葉怎麽沒動靜了，朝著右護法的位置望去，蘇葉竟然已經不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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